玄都手札》的旧梦,以及即将走入这个梦里的那个人——
“好啦,我先去瞓,你都唔好太夜啊。”方欣又黏着她腻了一会儿,叮嘱一句,这才转身带上了门。
霍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,挂上某种独处时、近乎虚无的冷漠。她重新拿起那份厚重的稿纸,开始一页页地翻阅。
故事的开头是现代。年轻的都市道术师李城,技术高超,冷静自持,却总感到内心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块,情感麻木,如同一个精致的空洞容器。夜复一夜,他被光怪陆离的梦境困扰,梦中是凄风冷雨、烈火烹油的中唐景象。为了找寻答案,他接手了着名的“鬼厦”福颐大厦的清理工作,在那里,他遇见了粤剧红伶曲啸天——一个艺名霸气,真名却十分朴素,叫做简洁的女人。
简洁英姿飒爽,为人却正直纯毅,甚至有些过于板正,与光怪陆离、诡诈丛生的灵异界格格不入。按照霍一最初的设定,李城应该在一次次携手解决福颐大厦事件的过程中,被简洁这种纯粹的光亮所吸引,逐渐填补内心的空缺,并最终揭开前世今生的谜团,获得情感的圆满和释然。
然而,笔触在李城于一次险境中重伤昏迷后悄然偏离。在昏迷的梦境里,李城不再是李城,他成了另一个意识——绛王李悟。
霍一的手指停留在描写李悟初醒的那一页。
「李城(或者说,此刻主导这具身体感知的是李悟)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,而是沉香木雕花的床顶,帐幔低垂,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冷冽的、陌生的熏香。身体沉重而疼痛,胸口尤甚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。这不是他的身体,不是他的时代。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,属于李悟的记忆——那个少时修道,十六岁被一纸诏书召回长安,卷入权力漩涡的亲王——与李城的记忆交织、碰撞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迷茫。」
剧情从这里开始失控。李城开始频繁地“入梦”,梦中的时间线与现实交错,他在现代都市降妖除魔,又在千年之前的长安波谲云诡中挣扎求存。而那个始终萦绕在李悟心间,让他空寂的心湖泛起波澜,让他痛苦、不甘、挣扎的身影,官媒——令狐喜。
霍一翻到她当年写下的,关于李悟与令狐喜初遇的场景。那是在王府的新春夜宴,李悟暂避喧嚣,于后园偶遇了迷路的令狐喜。
「月华如练,暗香浮动。她穿着一身檀红色官服,身姿挺拔如竹,立于疏影横斜之间,正微微仰头望着枝头。听到脚步声,她蓦然回首,面上掠过一丝来不及收拾的、与她那审慎持重身份不符的怔忡与脆弱,随即迅速披戴上合乎礼制的、疏离客套的面具,敛衽行礼:‘下官令狐喜,见过王爷。’声音清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李悟心中那潭死水,无端端被投下一颗石子,涟漪微荡。」
从此,李悟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追随那个身影。他看到她周旋于庙堂坊中,言辞谨慎,滴水不漏;看到她在官媒所处理公务时的一丝不苟、秉公执守;也曾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,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与犹疑。她推崇礼义,言行举止堪称士大夫典范,可李悟却越来越觉得,那严丝合缝的壳子之下,藏着另一个灵魂,一个或许连她自己都试图压抑和否定的灵魂。
这种发现让他既困惑又着迷,一种复杂的、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感悄然滋生。是同情?是好奇?还是……一种同病相怜的吸引?他们都是被身份和责任紧紧束缚的人,戴着沉重的面具,在既定的轨道上艰难前行。
霍一读着这些十年前写下的文字,指尖微微发颤。她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写下这些情节时的心境——那种压抑的、无处宣泄的迷恋,那种对“规则”和“礼法”既厌恶又无法彻底挣脱的挣扎,那种渴望靠近又恐惧被灼伤的矛盾。李悟对令狐喜的感情,何尝不是她彼时对叶正源感情的投射?只不过她将性别转换,将时空错位,套上了一层看似安全的故事外壳。
李悟是她幻想中的化身,一个可以替她去凝视、去渴望、去痛苦的影子。而令狐喜……则是她心中那个被神化又被暗自诋毁的形象的折射。她厌恶令狐喜身上的那种束缚感,那种“不够先进”、“不够女性主义”的审慎和妥协,因为这恰恰照见了她自己内心那部分无法摆脱的、对权威和“正确”的畸形渴望,以及那种深植于心的、因爱上养母而产生的自我厌恶。所以她让李悟被吸引,却又让这份感情充满痛苦的拉扯;她描写令狐喜的“好”,却又忍不住通过李悟的视角,去挖掘那完美面具下的裂痕,近乎残忍地审视其下的“不完美”。
这种复杂的创作心理,直接导致了故事的走向偏离初衷。原本作为官配女主角的简洁,那个阳光、正直、人格简单纯粹的角色,在令狐喜的对比下,显得格外单薄甚至……乏味。李城面对简洁时,常常表现出一种不自觉的不耐烦,他会下意识地用衡量令狐喜的那套复杂标准去衡量简洁,然后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。而只有当他沉浸在关于令狐喜的梦境中时,那份烦躁才会平息,甚至会因为梦中情感的冲击,而对现实